根据保密协议,所有参与到项目谈判核心的人都是要阶段性地与外界断绝联系,在谈判结束前都不能和外界联系。顾许幻本身不是核心小组的人员,她只参与谈判,对于价格和战略等并不知情,但是仍然也在保密协议范围内。所以顾许幻还是遵守规定和姓王的负责人请假,她的情况本身也是特殊的,何况她也不认为自己知道多少信息。
所有的人都摇头,因为保密协议的缘故,每个人都要回答一遍问题,顾许幻单脚站立得累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伤的脚想起昨天自己回家取药的事情。知道自己清白,顾许幻在一片静得要死的沉寂中开口。
“我昨天回去取药,走之前跟王总请假了。”
清雅的女声无疑是扔了个炸弹激起一片嘈杂的声音。不等鲁蘅说话,郑主任看向王总,“是这样吗?”
王总唯唯诺诺,本是胆小怕事之人,当初看顾许幻瘸着脚跟他告假的时候并没有多想,“是,不过顾翻译说是看脚,至于离开后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顾许幻睁大眼睛,却无话可说,王总说的都是实话,可是怎么听着就不对劲儿。心里仿佛飞过一片阴翳,越来越沉重,如果没人出来承担,或者如果真正的走漏消息的人不被发现,那么这个黑锅她可能就背定了。
鲁蘅看着顾许幻,眼神中有着难以察觉的疑虑飘过,马上又恢复镇定,“许幻,你上哪家医院了,给大家看看。”
顾许幻知道鲁蘅这一问是什么,她的脚扭到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如果拿出医院的诊断证明多少也可以说明清白,这个时候未必她就相信自己,只是把事情的迷雾拨开对整个事件都有好处。
“我没去医院,因为觉得不碍事,就回家取了些跌打的膏药。”顾许幻知道自己的话又会引起怎样一番混乱,鲁蘅给的这个台阶她仍然站不住,本来是事实的话此刻听着更有狡辩的嫌疑。
不出所料众人窃窃私语。
“今天事情就到这里了,有事我会通知大家,许幻你的脚不舒服先坐下吧。”鲁蘅适时打断大家的议论,很显然,继续这样,只会徒然增加紧张气氛,而对于事情的解决于事无补。
顾许幻的确觉得累,一直咬着牙忍着脚上的痛和精神上的苦,在一问一答之间,她已经觉得自己是什么处境,尽管清者自清,但如果真是这样,何来谣言,何来冤屈,心底深处已觉灰心,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仍然倔强地站着,甚至刚才微靠桌子的身体也站直了。
每个人从顾许幻身边经过时都下意识地看她一眼或者绕开走。顾许幻就那样昂着头,挺着腰板,一只脚已经累得乏力,一只脚肿张得疼。
裴中恺最后一个走过顾许幻的身边,身形仿佛只停顿一秒,继续往前走,并不多说一句话。
顾许幻突然觉得眼眶酸��,裴中恺的背影在眼前晃动,一点一点缩小然后消失在门口,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使劲眨眨眼睛,眼泪并没有如约而至,没有泪水滋润的眼眶却更加酸涩的难受,顾许幻拖着脚手里撑了一只酒店提供的拐杖,一步一挪地也向外走,不怪鲁蘅,她现在必定是一团糟,出了这么大的状况,恐怕总部那边也会来人吧。不怪众人,毕竟明哲保身是没错的,谁都说不清楚清白的情况下,自然要和她这个嫌疑最大的人保持距离。想到裴中恺,心里却格外得疼,昨天她还为他的绅士风度感动,甚至要被他体贴的行为软化,谁料他也不过是凡夫俗子而已,怕牵连,怕怀疑,不信。
瘫坐在床上,有什么不可能,裴中恺凭什么不能怕牵连,凭什么就该信她,只因为两个人上过床吗?那也似乎也太可笑了。或者自己更可笑,以为上了床的人就可以信任,以为上过床就不一样,顾许幻,你真傻。心里慨叹着,床前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流泪的脸,那是自己么?抹掉眼泪,顾许幻突然笑了,镜子中的脸笑得夸张,笑得萧瑟。
谈判被迫中止,消息很快传到总部,当天晚上董事长和几个高层就飞到北京。
汇报过程中几个高管的眉头始终紧锁,沉默片刻,鲁海丰突然问,“郑主任,你觉得那个翻译的可能性大吗?”
“顾翻译本身不会接触到这么核心的东西,她只是翻译而已,但是她会和核心组的人有接触。主要是她前一天外出了大概一两个小时,这期间并没有人知道她真正干了什么。”郑主任如实回答。
“那照你的判断,如果她是泄密者,那必定就有人和她合作?否则以她的职责是不可能拿到我们的底价资料?”鲁海丰追问。
“也不排除她会自己盗取。”
“后一种可能性��多大?”
“几乎没有可能,资料是在我的房间,除我之外是不允许任何人进我的房间或者假我的名义开房门。这个和酒店已经说过了。”
“那是否存在服务员盗取?”
“资料都是放在保险箱上锁的。这个我敢保证。”郑主任也一头汗,被董事长一问,似乎每个环节都有可能出纰漏。
“这个事情你们要私下调查,切不可搞得沸沸扬扬,真正的贼没抓住,反倒坏了合作关系,也显得岳中管理混乱。”鲁海丰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事情真被媒体曝光,那他这个董事长也不要做了,全国知名大型国企泄漏商业秘密,可不是一顶小帽子。
“至于那个翻译,仍然要用,怎么用你们去想。反正这件事情的处理原则,一是不声张,二是不放松,三是不冤枉,四是挖到底。”
郑主任和鲁蘅忙点头,鲁海丰露出疲惫的神色,刚要挥手让他们出去,郑主任说有其他事情汇报,鲁海丰让其他副总先去休息,房中只剩下郑主任时,揉着眉心,“你说吧。”
“董事长,实际上事情没有那么坏。这个被我们之前预料到了。”郑主任坐到董事长旁侧的沙发,压低声音。
“什么意思?”鲁海丰表情并不见变化。
“在准备谈判方案时,我们听取了中鼎裴总监的建议,制订了两套方案,裴总监比较有经验,之前为不少国内企业走出去战略做过咨询,也参与过谈判,给我们讲了类似的事件,考虑到事情的重要性和机密性,我们并没有对二套方案的事情对外说,甚至没有对董事会汇报。当时也就是个以防万一,没想到真发生了。我们震惊的是真有内部人充当对方的眼线。有一点还是比较欣慰,就是真正核心组的人可能是清白的,因为对方知道的价格也���是第一套的价格。所以我们的搜寻范围也是限于稍外围的人。”
直到此时,鲁海丰的面部表情才有一丝真正的放松,拍拍郑主任的肩膀,“姜还是老的辣,这个策略好,董事会不会怪你们的,这商战也是战场,虚虚实实总要玩儿的,所谓兵不厌诈。”
想了想,鲁海丰又说把中鼎的裴总监请来,我想和他聊聊。
事情似乎没有什么进展,顾许幻依然是大家避之不急的对象,索性在没有的谈判的日子顾许幻就待在酒店的房间,一遍一遍地翻看资料,不知道还会不会当翻译,但既然项目组没有给出任何说法,她总是要把工作做到位。
裴中恺连着几日并未出现,倒是鲁蘅过来几次约她吃饭,都被顾许幻拒绝了。鲁蘅不过是给她面子,她倒不想让她太为难。
第四天下午谈判重新启动,顾许幻仍然是翻译,众人多少有点诧异,或许是戴罪立功,再或许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毕竟到现在找其他翻译也不大可能。
在怜悯和怀疑的目光中,顾许幻面无表情,对于这样的举动,除了和大家一样的诧异,并没有感激和庆幸。岳中没有正面解释这件事情无疑仍然对她是有质疑的,她本身是清白的,自然不愿意承受任何的暧昧,不过,似乎岳中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从头到尾,岳中并没有说她什么,但就是这样的什么都不说陷她于不仁不义,鲜廉寡耻。
此时此刻,顾许幻心冷如寂,如今这份工作做得也无非是个尽职尽责,恪尽职守。与鲁蘅的惺惺相惜,与裴中恺的渐行渐近,现在都无非是幻影而已。
顾许幻出去吃饭,因为脚伤好很多,也不需要拐杖,就那样一跛一跛地在走廊里慢行,多少还是有点艰难。突然后面有人扶住肩,顾许幻回头只看到裴中恺半个脸,心底���时一片霜冷。甩开裴中恺的手扶住墙。
裴中恺不再伸手,就跟在后面。
顾许幻被跟得心浮气躁,停下来转身,“裴总监也没有崴脚,何必跟在一个瘸子后面学步?”
“何必逞能?”
“我不过是自救而已,何来娇气逞能?”
“既然岳中让你继续当翻译,就不用多想其他。”裴中恺并不接顾许幻的话,另起话题。
“你是说我该感激涕零?”顾许幻忍不住反唇相讥。
“清者自清,又何必在乎那些说法。”
“我需要在乎吗?如果不是岳中再度聘我当翻译,或许裴总监也不会好意地帮助一个瘸子吧。惹祸上身唯恐避之不急,何况两人暗中来往。裴总监,你去哪里,如果你从这里走,我会换条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会乘电梯,麻烦你换个电梯,或者再等一次。”
电梯门在顾许幻的眼前慢慢合上,裴中恺就那样立在电梯前黑着脸盯着她,没有走进来。顾许幻冷笑,既然怕摘不清,何必充当好人,也不过是一句话,就这样被当真。只怕她的嫌疑仍未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