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陪霍华德来到汽车城,顾许幻惊讶急了,满城开的都是那些火红色的花朵,一树一树,一簇一簇,在枝头灿烂地笑着。只道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却原来也有这样色彩明丽的热切,春天的明媚扑面而来。顾许幻激动得难以言表,这些花和节前来酒店窗口房间开的一样,许是那里正是地热温泉出口的缘故,所以那株树的花期竟提前了半个多月,俨然是遇见朋友,初始的娇艳再次以更加热情的火烈迎接。当地人说这些叫凤凰花,名字别致妩媚,顾许幻的确不知除了凤凰二字该有何种花名能够驾驭这样的浓烈。
如果是之前顾许幻也许只是欣喜,可这一回却不同,感情发酵得要冒泡,本来看任何东西都是五彩的,何况是这满城遍地都是的娇俏颜色,只觉得这景致应情应景。想想不能告诉裴中恺自己在哪里,所以手机拍了不少照片准备拿回去给他看。
对方的工作还是安排得比较松散,一个运营副总接待了霍华德一行,事情因企业的老总被市领导临时叫去开会而又拖一天。其他人都比较着急,倒是霍华德怡然自得出去赏花,叫他的属下到哪山唱哪里的歌。
第二天两队人马在会议室正式见面摆开谈判的架势,顾许幻却不无意外地在对方的谈判队伍里发现了裴中恺。他也只冲她公式化地微笑一下,顾许幻心虚地回头看霍华德一眼,看老先生神色平静,才又转眼看前方,裴中恺却已低头与对方企业人员耳语。
顾许幻心思复杂,就在去年她��裴中恺还是同一个战壕的人,为岳中的利益共同和红毛绿眼的外国人为锱铢计较,那时候他们只是为了利益而同行,内心甚至是敌对的。今天,再次谈判,以恋人的关系靠近身体和心思,却因为工作的关系为各自的利益体进行斗争,亲密与尴尬共存,唯一庆幸的是她只是个翻译,而且作为霍华德的翻译不需要出现在谈判现场和裴中恺去唇枪舌剑,如果那样也许会更尴尬。
关上会议室的门,关上一室的剑拔弩张。企业的老总邀请霍华德喝茶赏花,霍华德欣然应允。
说是汽车城,但整座城市是一片花海,工厂则更像个花园。步出小径,一处花房隐隐而现,进去则是古朴的高山流水陈设。
正合了霍华德的雅意,两方谈判真正说了算的人抛开会议室的严阵以待,反而没事人一样品茶论道,谈得投机。
企业老总姓关,说话口音重,顾许幻却翻译得轻松。好一会儿后关总对顾许幻好奇起来,看她几次,然后打着官腔问,“顾小姐哪里人氏?”
顾许幻抿嘴笑,“苏城。”
关总一下子乐起来,“嗨呀,原来老乡啊,我说怎么我说的难懂的方言你都不费劲就听懂了,要说我的秘书有时候还得反应呢。小顾啊,我是吴镇人,和苏城没多远。”
顾许幻其实早猜到有些渊源,乡音难闻,乡亲难见,大概是两个人的共同感受,所以“顾小姐”就在几秒之后变成了“小顾”。
于是老关和小顾唠起家常。顾许幻对自己的家事一句带过,礼尚往来问老关怎么到了汽车城,老关哈哈大笑,说自己是空降兵一个,临危受命被现任经贸厅长调过来的。
“小顾,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厅长是���镇人,虽然是曲市辖属,但其实比吴镇离苏城还近,口音更相似,后来还在苏城工作过,和你正经也算是老乡。”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老乡。关总也是传奇人物呢。”
“嗨,哪里,哪里,要说传奇得是乔厅长啊。”
聊苏城的山水,苏城的人文,霍华德儿时熟悉的地方,也参与进来,气氛轻松。中间有电话进来,霍华德低低地回应,不多说一个字,只说,也有人进来在关总耳边低语,关总只是点头或摇头。顾许幻识趣地打住话题,乡亲是好,只是这乡亲的层次太高,她可不是没有眼风的人妄想高攀。
古人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不过如此,只有顾许幻心里越来越毛,心思忍不住记挂裴中恺。
从花房出来,顾许幻陪霍华德回去,踌躇半天终于张口,“霍总裁,我想说件事情,我…和对方的谈判人员认识。”
“哦。”霍华德并不停脚步,示意顾许幻说下去,
“裴中恺,中鼎咨询的,是我的朋友。”
“我记得,上次等你回家的那个年轻人。”霍华德的记性并不差。
“这件事情我之前并不知道,当然公司的情况我也并没有向外透露。我想和您先说的好。”顾许幻小心翼翼地��辞,这件事情并不是她和裴中恺装不认识就可以相安无事的,瓜田李下之嫌,还是说明了的好。类似的冤枉和怀疑不是她承受不了,只是敏感性地洁癖和撇清。
“顾,你说了我很高兴,我是相信你以公司的利益为第一位的。不要被烦扰,做你该做的事情。当然,我建议这几天你们还是少接触的好,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谢谢您的提醒,我知道。”顾许幻算松口气,霍华德好记性,东方人长相之于西方人就如同西方之于东方,似乎每个外国人都是近亲,霍华德能够在十几���的时间记住裴中恺,的确不容易。
一个短信最终没有发出去,或许是默契,或许是职业道德,整个谈判的时间里顾许幻和裴中恺始终未单独见面,除了谈判桌前的擦肩而过;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甚至不曾互发短信,除了最后谈判圆满结束后收到裴中恺的一个短信,内容只有七个字“狗剩儿说想你了。”他已经离开汽车城回到他们共同的城市。那个时候顾许幻正在为第二天的签约仪式做准备,忍不住笑,“狗剩儿只有被虐待时才会煽情。”被人惦念的甜蜜让略带郁闷的心情烟消云散。
第二天是两方企业的最终签约仪式,据说是要上新闻联播。喝了两天茶水,顾许幻终于明白了这次谈判的真正目的,其实福克斯和这边早已郎有情妾有意,只是总得明媒正娶,而且结婚细节总得再好好商量,这谈判就是双方的初期磨合而已,为己方争取更多婚后的权益。另外一点,谈判也是一场戏,国内外两大巨头的婚姻自然要造势,顺便为今后的产品做出预先的宣传效应。
事情凑巧,省里的经贸厅长恰好来汽车城调研,所以,当厅长要亲自出席这次签约会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顾许幻明白了整个过程,所谓经济搭台,政治唱戏,意不过如此。
天气晴爽,凤凰花依然灿烂明媚,媒体闪光灯一片。乔厅长带着简单一行到达签约会场的时候掀起了整个签约的高峰。霍华德何等精明,自然捧场,给足面子,地方官,日后的衣食父母,政治与经济的微妙关系他勘破得透。
乔厅长看上去年纪约四十多岁,其实实际年龄也五十出头,精神很好,不像政府官员,从外表更像个儒雅的文人,没有一般中年人的谢顶凸肚,应该经常运���,所以身材保持很好,只是偏瘦。简单的风衣衬了里面的衬衫和领带,儒雅的气质和多年领导的不怒自威让人不由自主肃然起敬,心生尊敬。
乔厅长致辞后挨个与双方签约人员握手,顾许幻在霍华德身后并不需要上前,只是厅长和霍华德握手的时候说了句通俗的古语,“我们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霍华德皱眉头,不大明白话里的意思,顾许幻及时上前将拗口的汉语翻译成英语,霍华德眉开眼笑,居然蹦出两个字,“缘分。”
顾许幻的译功一流,厅长听得出来,不由对外方总裁身后的年轻女子多看一眼,主动伸手过去,“译得好,形神皆备啊。”
顾许幻握住厅长的手,心里多少激动,还是保持了职业的微笑,“谢谢厅长夸奖。”
后面早有人把顾许幻的身份介绍给领导,厅长再次深看顾许幻一眼,“小姑娘很厉害,我也学过英语,得向你请教啊。”
到后来厅长居然还留下来参加餐会,这个消息更是鼓舞了双方人士。
顾许幻陪霍华德坐在主席,霍华德坐在乔厅长的左侧,自然关总在右侧,依次下来无不是公司高管,只有她一个年轻女性。可偏偏在祝酒之后的随意聊天中话题却落到她的身上。起因是关总热切地向厅长介绍了小老乡,其实小��乡并不重要,关键是厅长与顾许幻握手时的一番对话让善于观察领导的人有了敏感的猜想,其他人也不过是说句欢迎或辛苦,唯有和小翻译交流得多。
乔厅长对顾许幻的老乡身份更显得关心,聊了苏城,曲市,吴镇,鲁镇。话题自然引到顾许幻的家人,被人问得太多,顾许幻面不改色低声道,父母已经去世。乔厅长感慨无语,最后道,经常回家乡看看,毕竟是故乡,总归是山亲水亲人亲,像他这样也是家乡没有什么亲人每年也总会回去一二次看看故乡的山水。言语亲近,不似敷衍��让人不免心生感动。
席散,顾许幻陪霍华德告辞。看霍华德等离去,关总笑着对乔厅长说,厅长,是不是想敏之了,这女孩子和敏之长得还真有点像,我第一眼也发现了,您是移情了吧。敏之春节也没回来?
乔维成笑笑,你什么时候见孩子想过父母,我们做父母的就是上辈子欠儿女的。
关总大笑,这可不是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无神论啊。
送霍华德回公寓,顾许幻被司机送到自己的小屋,今天不是周末并不指望裴中恺来接自己,所以也没告诉他自己哪天回来。开门却不见狗剩儿扑出来,发短信给裴中恺,刚一会儿就有电话打过来。
“狗剩儿大概还在海棠树上睡觉。”裴中恺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应该是在公司。
顾许幻想得出狗剩儿的样子,“你现在倒宠它。”
“有人还说有虐待小动物行为。”那封短信着实让他恨得咬牙。
“狗剩儿委曲求全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怎样,感谢你收留狗剩儿。”顾许幻的声音变得柔和动听。
“狗剩儿现在可比你有情意。晚上一起吃饭?我去接你。”
“听起来不错,可以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