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温暖的怀抱里,听着窗外的雨声,顾许幻絮絮叨叨在苏城的往事,从幼年想吃一块糖的念想,到少年偶尔勤工俭学时候闻到的十里桂花香想到的桂花酥,再到拿到大学通知书第一次吃到的麦当劳。
裴中恺笑,“你怎么记住的都是吃?”
“你不觉得只有味觉的记忆才是最长久的,有时候就是因为一点点的甜才能忽略遇到的苦。包括出去旅游,其实到最后记住的就是那里的吃食,如果吃不好,几乎旅游的愉快也就不存在了。”
“我以为你会难过,幸好,还有吃的惦记。”
顾许幻叹口气,“难过这种行为对一个刚够温饱的人太奢侈,其实相比起来,麻木这个词更能描述我的存活状态。”
裴中恺察觉顾许幻嗓子里的一丝异样,手指忙抹过她的眼角,发觉并没有湿意才放心,收紧手臂,“早知道你这样辛苦,我就该当年在这里旅游的时候去福利院把你领养了,带回去当个童养媳,我不在国内的时候,又能当个小女奴照顾爸妈,彩礼钱都不用花。”
“那时候瘦胳膊瘦腿,一定不符合你母性生殖崇拜的审美观。”
“不是还没出国读书嘛,审美类型还是相当传统的。”要说泼皮无赖,顾许幻绝对不是裴中恺的对手。
不理裴中恺,看淌在玻璃上的雨丝。
“那个乔厅长就是乔敏之的父亲?”
“嗯,就是送我鲜花慰问病情的乔叔叔。人还不错吧,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世故。”顾许幻想起乔维成那双眼睛偶然流露的神情,有些痛楚,有些悲悯,哪里有为官者的精明练达。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是来了却心底某处不能说明的心事。表情悒悒,不带秘书随从,简朴出行,如果不是为心上的一桩秘密,又怎么会如此轻车简行,甚至说是避人耳目。”裴中恺边想边说,那个乔厅长的出现和行为的确是这样,他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他的哀伤。能让一个官场混多年的人如此袒露情绪,一定是件迫不得已的事情。
“什么避人耳目,用词不恰当。我倒觉得他也是来寻找一段遗失的感情,有开头而无结果,渐行渐远,最终成就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遗憾。说真的,刚才他在雨幕里的背影,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能透彻地感同身受。”
裴中恺刮一下顾许幻的鼻子,“网络言情小说看多了,魔症了吧。”然后道,“我不会这样,既然喜欢,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如果不能够成那一定是两个人没有努力,真的努力哪有做不成的事情。”
“你的想法太简单,两个人努力就一定可以成,那我们还是社会人吗?那社会加诸到个人身上的东西又怎么可以忽略?”顾许幻并不赞同裴中恺,起码她的人生就有许多人为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
“努力不是钻牛角尖。起码你现在在我怀里躺着,就证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好歹是黄天不负有心人。”
“你非得左绕右绕拐着弯儿标榜自己?”可是顾许幻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裴中恺的坚持,可能她早已逃避放弃。
“明后两天日子不错,诸事皆宜。”突然顾许幻又补充一句���
裴中恺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扳过顾许幻的正脸,放声大笑,“诸事皆宜,好个诸事皆宜。”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顾许幻去开门,是乔维成在门外。
乔维成手里拿一个信封,“小顾,怎么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敏之说她要当伴娘,我还不知道。这是好事情啊。”
顾许幻忙让进来,纵使意外,仍有一点点的不好意思,“是不够周到,您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拿这些小事情打扰您。”
乔维成严肃地说,“结婚是人生大事,怎么会是小事?再说这是喜事,让我这个老人家沾点儿喜气也是好的。”说着拿出早已备好的信封,“这是乔叔叔的一点儿心意,祝你们俩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顾许幻一惊,没料到乔维成会拿出红包,喜事未办,客人也不能出席,就收取人家红包,没有这样的事情。何况,那个红包看起来并不薄。
急忙拒绝,“乔叔叔,能收到您的祝福已经很好很难得了���怎么还可以要红包?”
乔维成面上扫过一丝难堪,却坚持说,“闻者皆喜,这有什么,我和你这个小老乡一见如故,难道你不接红包是不打算让我去喝杯喜酒?小裴,你帮许幻拿着吧。”
顾许幻一时无语。
始终在旁边看的裴中恺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绽出诚恳的笑容,手搭在顾许幻的肩上,“乔叔叔的心意,许幻,我们怎么能推拒?”然后转头,“乔叔叔谢谢您,许幻也是没想到。不过,心到意思到就好,太多了,反而是我们做小辈的不安了。”以他的目测,厚度绝不是几百块钱的事情。
面色微微黯然,乔维成却坚持道,“钱多钱少都是心意,那就别在乎钱的数量,长辈的心思无外乎希望你们过的好。我也有女儿,自然理解当父亲的心情,论关系,我也在苏城待过,而且敏之做伴娘,那我这个伴娘父亲也能算是许幻的娘家人,这样也不为过嘛。”
裴中恺看拒绝不掉,他们的理由在乔维成的面前都根基虚弱,不足以成立,既然人家是好意,再推推拉拉反而是小气,再说,人情也不是没有机会还回去,大不了乔敏之出嫁的时候多送一份大礼。不过,他心里总存着疑惑,乔维成对顾许幻未免有些好,好到他的心里疙疙瘩瘩。
也是无事聊天,尚不到吃饭时间,顾许幻就着酒店的茶具泡功夫茶,动作略有生疏。
裴中恺惊讶,“你居然会这个?倒是没听你说过,早知道家里有一套宜兴紫砂,真正的好货。”
顾许幻先给乔维成斟一小碗茶,又给裴中恺一碗,才说,“以前也不会,后来无聊学的,学会了,又觉得无聊,不是看到这套茶具都忘了。”
乔维成没有说话,品完碗里的茶,手伸过来接了茶壶,“我也学过,多少年没碰,看看忘没忘。”
开始的手法也有些生疏,但明显和顾许幻的不同,顾许幻是技艺不纯,而乔维成的却的确是遗忘。
也只是开始的不孰而已,几下之后,乔维成手指翻飞,洗茶、烹茶、斟茶各种琐碎的动作让人眼花缭乱,却又有条不紊,一看就知道技艺娴熟,深有研究。
顾许幻品一口小小茶碗里碧绿的茶汤,果然觉得和自己的有些许不同,不禁赧然,“早知道乔叔叔做这么好,我怎么好意思班门弄斧,简直是贻笑大方。”
裴中恺也跟着笑,“本来是想夸你的,现在最好别说,要不带着我也没文化了。”
乔维成仿佛陷入沉淀的思绪一般,一碗茶汤捧在鼻子下嗅着,很久没动,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有两个人似的,温和地笑,“许幻已经做得很好,现在难得有人肯坐下来学这些事情。我也有几十年没碰过了,可见,也真不是有用的。”
捕捉到乔维成神色中的丝丝憾然,顾许幻忙道,“其实是很好的,只是没有安下心来。我喜欢茶艺,一个是因为故乡产茶,一个也是觉得这件事情很美,当时在一个茶庄看到一个女孩子做茶艺表演,美到可以入画,所以跑去跟人家学。那女孩子说,心情平静的时候茶艺表演出来是最美最醇的,我就记住了这句话,所以轻易做不来,时间长了,本身就学的不精,现在就更生疏了。让乔叔叔见笑了。”
乔维成宽厚地笑,“不拘这些的,喜欢了就做,茶艺本身也是可以调节心情的,现代人哪有古人的高山流水,东篱秋菊。其实就像现在对着亲近的人,不也是件好事情吗?”
顾许幻嘴里品着亲近的人,她只想到裴中恺,抬头看裴中恺,裴中恺一双眼睛也看过来,对视一眼,脸上漫出甜蜜的笑意。
乔维成���到两个小儿女的甜蜜,自知待下去碍事,站起身,“许幻,小裴,结婚的时候我可能会无法分身,但会尽量安排时间。再次祝福你们。”
掩上身后的门,顾许幻一撸袖子,“太丢人了,我得得好好练练。你今天就别吃饭了,等着喝个水饱吧。”
乔维成比顾许幻他们早一步离开苏城,没有再来特意告别。顾许幻是在午饭后站在阳台看到的。
乔维成手上搭件薄薄的风衣,手里只拎了简单的一个包,那时候雨势小了很多,细如牛毛,乔维成就是在这样的景致中走成一个小小的背影。
仿佛是感应顾许幻在看,乔维成突然站住脚似乎准备回头看,顾许幻下意识地躲到窗帘的褶皱里,但乔维成最终还是摇摇头迈步走开。顾许幻叫裴中恺过来看,裴中恺看转角处的衣角,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一个中年男人寻找自己年轻时候的梦,是最没意义的一件事情。”
顾许幻说裴中恺无情冷血,裴中恺忙着敲小核桃吃,“我不过是说的直接,做到表面,你以为他们那样的人不冷血不无情?为什么会有遗憾,你以为他真是痴情长久,那只是你这样的小姑娘一厢情愿的想法,真实的历史是他和一个女孩子相爱了,但他没有坚持到底,负了对方,多少年过去了,在杂乱的岁月里逐渐记起年轻时单纯的美好,于是心生内疚,就来寻找过去了。”
“想不到你还能编故事,还有模有样。再说,乔叔叔的事情也是我们猜测的,你别那么武断好不好。”
“我就见不得他对你那么好,素昧平生,凭什么?老乡多了去,又不是背井离乡,不至于相见泪眼。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只有几种可能性,第一是血缘亲情,是女儿是老婆,第二,是喜欢或爱,第三是怜惜,第四种是占有。你不可能属于第一种,第二种不太可能,一见钟情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男人,第三种比较正常,可以解释他的行为,但是我怎么就觉得这并不是解释。那就只剩下第四种了。”
顾许幻大叫,不可能!
裴中恺递一个核桃仁给她,反正我的汗毛已经竖起来,这是打架火拼的前兆。
顾许幻推裴中恺一把,把你的流氓习气收起来。